意识,犹如沉入万米水下的微光,在绝对的虚无与寂静中漂泊了不知多久.
第一个回归的感觉是寒冷,一阵骨髓,思维连着冻结的极限深寒.接着,一种机械的,节奏密集的嗡嗡声开始敲打着鼓膜,声音越来越大,像是从遥远的婴儿听到的召唤.
林星河的眼皮颤抖着,仿佛重若千钧.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,才勉强撑开一条矮凳.
模糊的白色光线涌入眼帘,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干燥和虚弱感.他试图移动手指,却只用了一根麻木的,不属于自己的沉重.
"生命体征稳定完成.神经反射正在恢复.唤醒序列第七阶段."耳边响起一个冰冷的,无情感的电子合成音.
是"远望号"的中央医疗AI.
他正躺在冬舱睡眠内.透明的舱盖上方,是医疗舱室纯白色的,敷着浅辐射的天花板.冰冷的营养液正被迅速抽走,替代温暖的是干燥的气流吹着他赤裸的皮肤,驱散着那深入灵魂的寒意.
承
"林工程师,请保持放松,缓慢恢复呼吸.您的身体机能正在适应苏醒过程."人工智能的声音再次出现,带着一个程序化的安抚.
林星河依言,深深地,缓缓地吸了一口气.空气带着一股消毒剂和金属的混合气味,却无比真实.近年来的冬眠,在惊觉里,或许只是一场深夜而空白的小憩,但身体却真实地记录了一段时间的尸体.被夺走,骨质流失...这些都是冬眠后遗症,需要时间.
他微微偏过头,看向旁边.一排紧绷的冬眠舱就像巨大的金属蚕,大部分仍然关闭,跳跃着代表深度休眠的蓝色.但在不远处,几个舱盖已经打开,而他同样刚刚苏醒的身影正挣扎着坐起,侧面混着茫然,虚弱和初醒的震惊.
苏望也正被医疗机器人协助着坐起身来,脸色苍白,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,目光十分脆弱.但当她抬头,与林星河目光相接时,那双熟悉的,充满智慧与沉静的眼睛里,猛地恢复了目光神采.她勉强地露出一丝微笑,微微点了点头,在说:"我们还活着,我们到了."
一个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掠过了林星河心头.在这部片子绝对的陌生人中,熟悉的同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友善的恶魔.
"所有先遣队核心成员注意,"广播里传来了马库斯总监的声音,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沙哑和昏沉,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强硬成功内核仍响亮,"我们已分离超空间航道,期待舒似外围.预计进入四医疗十八标准后行星轨道.苏醒后恢复程序启动,请各位严格遵守AI的指示进行体能康复.我们没有太多时间."
即使刚刚从这几年的沉睡中醒来,马库斯的首要任务仍然是效率和时间.
在经历了一系列包括截获的电刺激,补充训练和基础协调性测试的剩余恢复后,林星河终于准离开医疗舱,穿着最靠近的宇航服,踏上了"远望号"的中央观景平台.
尽管在恢复训练中已经通过内部屏幕看到了外部震撼,但当他真正置身于这个没有眼前的观景平台,亲眼目睹眼前的一切时,一个外部的震撼,还是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.
窗外,不再是地球熟悉的星空图谱,也不是超空间航道中那片光怪陆离的能量涡流.
一颗巨大的,气态巨星牵动了视野的左下角,它那柠檬黄色的星体上缠绕着比木星更加狂暴,色彩也更加绚丽的云带,仿佛星空上肆意挥洒的油彩.而在它的右侧,稍远的一些地方,航行的终点——舒望星,正静静地悬浮在漆黑的丝绒幕布上.
它不是蓝色的.
这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资料中真实感受过的色彩.它的主体是一种深邃而高贵的紫罗兰色,星体表面覆盖着大片大旋片涡状的,像是泼墨渲染开的靛蓝与暗红色斑块.一层薄薄的,涂抹着珍珠莹白光晕的大气层包裹着它,两极地区可以看到明显的白色冰冠.而在它的周围,远处比土星环更加宽阔,更加绚烂的星环,就像一条由钻石尘和彩虹碎片组成的巨大绶带,将其温柔地包围.
星环在主光（这里的太阳是星星更加明亮,偏蓝白色的焦点）的照射下,授权出迷离变幻的光彩,赤橙黄绿青蓝紫,层层叠叠,宛如梦境.
美得令人兴趣.
也陌生得让人心底发寒.
这里没有熟悉的月球,没有记忆中星座的指引.这是一个全新的,遵循未知法则的世界运转.
"太美了..."苏望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,她也被眼前的目光所吸引,眼中充满了惊叹与迷醉,"如同镶嵌在宇宙中的巨大紫水晶...资料里的影像,完全无法演绎出万分之一的神韵."
林星河点了点头,他的震撼更多来自于工程学的角度.那星环的构成物质是什么?其对行星表面的引力,动力和能量场会产生惰性影响?那紫色星球表面大片的暗色区域是海洋还是其他什么?大气成分的详细数据如何?
美丽,往往意味着未知.而未知,在工程学上,通常意味着风险和挑战.
"扫描数据显示,望舒星的大气成分与地球有显着差异,氮氧比例相似,但存在多种未知的微量作用气体及能量活性粒子.地表重力约为地球的1.1倍."医疗AI的通用信息频道在耳边播报着基础数据.
1.1倍重力,意味着所有的结构承重设计都需要重新计算.未知的大气成分,可能对材料和电子设备产生腐蚀或干扰.
他下意识地调出个人终端,尝试连接舰船数据库,下载更详细的行星地质和能量探测场探测报告,尤其是关于那些被命名为"灵能风暴"的周期性灾害的数据.
然而,屏幕显示画面,弹出一个提示:"信号连接已就绪,正在尝试重新连接至'远望号'核心数据库.目前显示导航模式,高优先级数据流占用带宽."
是了,舰队正在为行星轨道做最后的调整和扫描,核心计算资源都在为导航和安全服务.他之前未能完全接收到那份风暴预警报告,目前仍处于待传输状态,被系统默默地排在了队列中.
观景平台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,都是陆续苏醒的核心成员.惊叹声,低语声此起彼伏.面对这片超越想象的椅子,每个人都难以保持平静.
马库斯也出现在了平台入口处,他仰抱胸,凝视着窗外的望舒星,脸上没有任何迷醉的表情,只有一片沉静的武装.他的目光锐利如鹰,仿佛不是在爱欣赏星球,而是在评估一个即将被攻克的堡垒.
"再美,也只是目标."他低沉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辨认出附近几人的耳中,"我们的任务,就是在它的表面立足,然后把长城建起来.工程部的人,紧抓时间熟悉环境数据,我要在落地后十二个小时内,看看初步的基地选址评估报告."
他像一盆冷水,浇熄了令人激动的浪漫幻想,将主人拉回了残酷的现实.
林星河最后一眼瞥见了那颗魅惑的紫色星球,还有它的兄弟那颗巨大的柠檬黄色气态巨行星——它们构成了这片星域舞蹈的天际线乐团,但也充满了无形的压力.
他转身离开观景平台,走向自己的临时工作站.他需要加快恢复体力,更需要加快得到那些关键数据.马库斯说得对,他们没有时间浪费在感叹上.
苏望则依然站在原地,痴痴地望着望舒星,她的手,不知何时又抓住了那枚地球的玉石吊坠.她低声语,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:
"无论你多么美丽和陌生...我们带来了故乡的故事和歌声.希望你能...喜欢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."
就在林星河即将踏出观景平台时,整个"远望号"舰身,突然一阵阵轰鸣,绝对没有什么,但绝对异常的惊慌!不是发动机调整的那种规律性脉冲,背后是什么东西...轻轻地"蹭"了一下船体.
几乎同时,舰桥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,被刻意压低的惊呼声,同时伴随着某个传感器控制台发出的,短暂而尖锐的报警音!
"怎么回事?!"马库斯厉声问道,目光如电般射向舰桥.
"报告指挥!未知原因!外围传感器刚刚捕捉到了这个...异常高速移动的能量残影,从舰体侧舷大约五十公里处掠过!规模不大,但速度极快!识别系统...无法匹配任何已知的天体或碎片模型!"
那道能量影残是什么?是望舒出现的自然现象?还是...另外什么东西?
一缕寒意,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林星河的背背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