修复后的力场盾像一道过度敏感的伤疤,笼罩着"基石"基地.它确实挡住了又一次小规模的能量扰动,但消耗的能源远超预期,且系统频繁发出应力警报.工程师们疲于奔命地调整参数,仿佛在伺候一个脾气乖戾的巨人.基地内部的电力供应变得不稳定,灯光时常闪烁,低功率运行的提示音成了新的背景噪声.马库斯总监的命令更加频繁和严厉,要求不惜一切代价维持护盾,但这代价正逐渐侵蚀着基地的其他功能.
林星河秘密部署的监测网络开始传回令人不安的数据.那些源自地底的微弱能量脉动,其频率和强度与力场盾的能量输出呈现出清晰的负相关——当护盾功率提升时,地底脉动会变得活跃且紊乱;当护盾因节能而稍微减弱,脉动反而会趋向平缓.这印证了他的猜测:官方方案正在与星球本身的力量进行着一场笨拙而危险的拔河.
他将这些数据与苏望收集到的,关于外围"光影"和"低语"的报告进行时空关联分析.一个模式浮现出来:那些异常现象活跃的区域和时段,往往对应着力场盾能量场与地底能量脉动"冲突"最激烈的位置和时间点.星球,或者说栖息于其上的某种存在,正在对这股不协调的"外来噪音"做出反应.
他不能再等待了.
马库斯召开了一次全体技术骨干会议,主旨是"总结教训,强化防御决心".在气氛凝重的会议室里,他站在星垣计划的官方蓝图前,语气铿锵:"陈工程师的牺牲告诉我们,任何松懈都是致命的!我们面对的环境超乎想象的恶劣,正因如此,我们更必须坚持经过验证的道路!加强护盾,加固工事,用更强大的力量和更严密的纪律,在这里站稳脚跟!任何偏离这一核心路线的想法,都是不负责任的冒险!"
他的目光扫过全场,带着无形的压力.大多数与会者低着头,默不作声.
林星河深吸一口气,在一片寂静中站了起来.
"总监,各位同事,"他的声音起初有些干涩,但很快变得清晰,"我认为,我们正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."
会议室里落针可闻.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,有惊讶,有怀疑,也有少数几丝不易察觉的期待.
"错误?"马库斯的声音冷得像冰,"林工程师,请你明确解释,什么是'错误的道路'?是加固防御错误,还是怀念陈工程师的牺牲错误?"
"是对抗的思路错了!"林星河迎着他冰冷的视线,调出了自己整合的数据可视化图表,"我们付出的巨大能量,并没有创造一个安全区,反而像是在一个敏感的生态系统中持续制造刺耳的噪音!我们构建的力场,与星球本身的能量场是冲突的!看看这些数据关联!我们以为的屏障,很可能正在不断地刺激和吸引我们试图防御的东西!"
他展示了能量脉动与护盾的负相关曲线,以及异常现象与能量冲突区域的时空叠加图.
"你这是毫无根据的臆测!"马库斯猛地一拍桌子,"用一些无法验证的'能量脉动'和捕风捉影的'异常报告',来否定整个经过千锤百炼的防御方案?林工程师,我理解你失去了同事的悲痛,但这不是你散布恐慌,动摇军心的理由!"
"这不是臆测!"林星河坚持道,指向图表,"这是可重复观测的数据模式!官方方案在这里水土不服!我们需要的是适应性,是共生,而不是蛮力对抗!我的'神经编织'模型提供的就是这样一种可能..."
"你的模型?"马库斯打断他,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,"一个只存在于终端里的,未经任何实践检验的空中楼阁?用它来替代我们唯一的,实实在在的防御手段?林星河,你是想用我们所有人的性命,去为你的理论冒险吗?"
"如果我们不改变,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,才是最大的冒险!"林星河的声音也提高了,带着压抑已久的激动,"陈工程师的死,就是因为这套系统无法适应这里的规则!我们还要付出多少代价,才能意识到这一点?"
"代价?"马库斯盯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,"代价就是让我们更加坚定!证明这条路虽然艰难,但我们必须走通!你的职责是执行命令,完善现有方案,而不是在这里推销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!坐下!"
会议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结束.林星河的建议被彻底驳回,他被明确警告要"专注于本职工作".他孤立地站在原地,看着其他人沉默地鱼贯而出,没有人敢与他目光接触.只有苏望在离开前,给了他一个充满担忧却又隐含支持的眼神.
高压政策暂时压制了公开的异议,但裂缝已经无法弥合.林星河知道,他失去了在官方渠道推动改变的可能.而马库斯也清楚,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,他必须用更快,更显著的"成果"来巩固自己的权威和路线的正确性.
脆弱的不仅仅是能量护盾,还有人心凝聚的屏障.而在基地外围的黑暗中,那些仿佛被"噪音"惊扰的,飘渺的光影,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