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默推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之外到处都嘎吱作响的二手自行车,穿过校门口的水坑.泥巴溅到他褪色的校服裤子上,留下一道道深色的痕迹.他放下脚,擦了擦脸上的雨水,抬头望向教学楼.高三17班的窗户透着昏黄的灯光,像一只疲惫的眼睛.
教室里弥漫着各种气味:书本的墨水味,湿雨伞的湿气,以及青少年闷热的汗味.离晚自习还有一刻钟,教室里一片嘈杂,就像水要沸腾了一样.林默缩在角落里,打开物理练习册,用笔在草稿纸上潦草地写着摩擦公式,心思却在别处.书桌抽屉里,一个小小的硬纸圈贴着他的腿.
那是他用从旧日历空白处剪下来的纸条,精心编织而成的.粗糙,简陋,甚至边缘都磨破了.前几天,苏晚晴曾随口提起同桌男朋友送的银项链,眼里闪闪发光.林默买不起银项链,连一碗像样的麻辣火锅都吃不起.但他记得苏晚晴纤细的手指,偷偷用尺子量过,估摸着大概的尺寸.心想,等高考完了,暑假能去工地打工了,赚了钱,一定给她买条真的.他
心跳加速,手心冒汗.深吸一口气,终于鼓起勇气,在铃声响起前,教室里还坐满了人,走到了苏晚晴的座位前.
苏晚晴正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.她穿着新买的裙子,淡淡的藕荷色,衬得她皮肤更白皙了.看到林默,她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,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疑惑.
"晚晴,"林默的声音有些沙哑.他伸出手,掌心摊开,露出一枚粗糙的纸戒指."这个...给你的."
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,几道目光汇聚在一起.
苏晚晴低头看着他手中的东西,然后抬眸看向他.她那双漂亮的杏眼先是露出震惊,很快便充满了愤慨,仿佛受到了侮辱."林默,"她的声音不大,却足够清晰,带着冰冷的讽刺,"这是什么意思?"
"我...我自己做的..."林默脸色涨红,结结巴巴地解释道,"等以后..."
"未来?"苏晚晴轻蔑地笑了笑,打断了他的话,声音骤然尖锐,如同一把锋利的刀,划破了教室里的寂静."林默,你醒醒!看看你自己!你这身行头值一百块钱?骑着那辆破自行车,住着那栋摇摇欲坠的老房子!你以为给我个傻乎乎的纸圈,就能有未来吗?"
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戒指,纤细的手指猛地扯扯扯扯.
撕——
撕纸的声音很轻,却在林默耳中炸裂,如同雷鸣般炸响.
她狠狠地把碎纸片扔到地上,甚至还嫌弃地擦了擦手.
"穷光蛋!"她盯着他,一字一顿地说着,每一个字都深深地戳进他的心里."你还值得被爱吗?"
笑声,窃窃私语,如同潮水般涌来,淹没了他.他站在那里,像一尊被雨水浸透的泥塑,一动不动.世间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消失了,只剩下苏晚晴那张满是轻蔑的脸,以及地上几张刺眼的白纸屑.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晚自习铃声才尖锐地响起.班主任走了进来,教室里恢复了秩序的安静,只有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.林默机械地走回座位,坐下,打开书,却一句话也读不进去.裤子上的泥渍已经干了,结成硬块,摩擦着他的皮肤,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.
放学了,雨还在下.他推着自行车,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,路灯的灯光在水坑里破碎摇晃.他没有等苏晚晴,因为他知道她不需要他等.果然,没过多久,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开到他身边.车窗摇下,苏晚晴面无表情的侧脸映入眼帘,驾驶座上坐着那个略显胖乎乎的男孩——赵坤,隔壁班煤老板的名门望族.车子飞快加速,溅起一片泥水,林默浑身湿透.
他擦了擦脸上的脏水,继续往前走.家,也就是苏晚晴口中的那栋"破败的老房子",位于城郊,一片低矮拥挤的拆迁区.路灯昏暗,坑坑洼洼的路面积满了深厚的雨水,他几乎是蹚着水往回走的.
刚走到巷口,他就察觉到不对劲.平时这个时间安静的小巷,此刻却人头攒动,喧闹不已.几辆挂着陌生标识的工程车堵在巷口,车顶的车灯无声地转动着,投下闪烁的光芒.
邻居王阿姨看到他,像遇到救星一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."小默!你回来了!糟了!拆迁队来了!说明天就得搬走,今晚就搬!""
什么?"林默脑袋嗡嗡作响."不是说下个月吗?补偿款还没谈妥...""谁知道呢
!他们有文件,还那么凶!你妈在里面跟他们吵呢!"王阿姨急得跺了跺脚.
林默扔下自行车,冲了进去.门口已经围了一大群人,几个穿着"城建"制服的男人站在那里,态度强硬.他妈被围在中间,瘦削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无助,她正激动地争论着什么,声音里哽咽着.
"妈!"林默挤过去,扶住母亲颤抖的肩膀.
"小莫..."母亲看到他,眼圈更红了."他们...他们说我们这栋楼违章,赔偿要减半,明天就得搬走,不然就强拆..."
一个像是领头人的男人不耐烦地挥舞着手里的文件."白纸黑字,官方规定!给你一天时间就已经很宽容了!别浪费时间了,赶紧收拾东西!"
争吵毫无意义.面对这些人和他们所代表的"规矩",林莫和母亲的声音如同蚊子嗡嗡叫般微弱.最终,在邻居们无奈的叹息和劝说中,母亲瘫倒在地,失声痛哭.林莫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,却感觉不到疼痛.他看着那些漠然的面孔,看着这栋住了十八年,承载着祖父和父亲回忆的老房子,如今却被认定为"违章建筑".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上心头.
这一夜,林家的灯一直亮着.狭小的房间里堆满了打包好的纸箱和编织袋,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绝望的气息.母亲哭得筋疲力尽,倚着堆满东西的被窝睡着了,脸上还留着泪痕.林默完全清醒,坐在爷爷曾经住过的小屋的地板上,周围是清理出来的杂物.
爷爷是个读书人,略有成就,喜欢摆弄旧书旧物.房间里堆满了线装的,泛黄的书籍,还有各种形状奇特的工具,矿物标本,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罐罐罐罐.林默以前总觉得爷爷的东西只是占地方,没用.现在,它们就要被当作垃圾处理掉了.
他拿起一个木盒子,打开,里面散落着一些小玩意儿:一块生锈的怀表,几枚古钱,一个铜烟嘴.盒子最底下,压着一个用旧天鹅绒包裹着的东西.他拿出来,打开发现,
是一把放大镜.
黄铜的把手泛着墨绿色的锈迹,镜框也是黄铜的,边缘有凹痕和划痕.玻璃镜片完好无损,但蒙着一层油污,看起来比街边小贩的仿制品还要廉价.林默记得爷爷曾经拿着这把放大镜,在灯下仔细地查看泛黄的书页或者一枚小小的印章,仿佛过了很久很久.那时,他觉得爷爷的背影,在昏黄的灯光下,有一种说不出的专注和宁静.
他下意识地用袖子擦去镜头上的灰尘,然后像祖父一样,拿起旁边一个矮胖的瓷瓶,上面沾满了污垢——原本似乎是用来放鸡毛掸子的——将放大镜凑近一看.就在
镜头对准瓶腹那层厚重污渍的瞬间——
异变骤然发生!
他的视线猛地一转!镜头上的污垢仿佛消失了,他的目光毫不费力地"穿透"了瓶壁厚重的包浆和污垢,直视着瓶身内部的结构.那并非简单的瓷片剖面,而是一幅...难以言喻的景象.他看到一层温润的,仿佛鲜活的宝光,均匀地浸润在瓷胎之中,光晕内敛而圆润.在这光晕深处,靠近瓶底的地方,三个极其微小却晶莹剔透的楷书大字,神秘地悬浮在瓷胎之中
——"大明造".
文字周围,仿佛弥漫着一层淡淡的,肉眼看不见的灵光光晕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