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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2 - 迷雾乘客

通往嘉林县的路,是阮文所熟悉也所憎恶的.它有一段是坑洼泥泞的乡道,在暴雨的冲刷下更是泥泞不堪,连摩托车轮胎都容易打滑深陷.雨水顺着头盔的面罩往下淌,模糊了视线,他不得不频繁地抬手擦拭.空气浑浊而安静,只有摩托车的引擎声,车轮碾过泥水的声音和密实的雨点敲打声.路边的田野淹没在无边的黑暗里.

目的地在一个叫同进的小村,位置非常模糊.App导航到了路口就一片混乱,指示他前往一片看起来根本没路的荒草地.阮文在暴雨中绕了好几圈,雨水早已浇灭了刚才那点为了赚钱而鼓起的冲动,只剩下疲惫和烦躁.村庄里一片漆黑,只有零星几盏灯光透过雨幕传来.他停在唯一还亮着一盏昏黄灯泡的小卖部门口,决定打电话给乘客.

电话接通,传来一个略显低沉,平静的男声,说的竟然是有些口音但很标准的越南语:"你好,司机.到了吗?"

"先生你好,我是Grab司机阮文.按照您给的定位,我到了一个路口,但前面看起来没有路了,地图也不太准.您具体在哪里?"阮文尽量控制着语气里的焦急.

那边沉默了两秒,似乎在回忆位置:"嗯…确实不好找.你现在能看到一个种满芭蕉树的院子吗?旁边有个很小的土地庙."

阮文环顾四周,雨水模糊了一切."抱歉先生,雨太大了,完全看不清.我现在在一个叫'阿慧'的小卖部门口."

"哦,阿慧小卖部…我知道了.你在那里等我一下,我出来接你.大概五分钟."对方说完就挂了电话.

五分钟后,一个身影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,从雨幕中走来.伞很大,遮住了来人大半身形,阮文只能看出是个身材中等,穿着深色休闲裤和一件普通深灰色夹克(有点湿了)的中年男人.

"是阮文司机吧?"对方走近,伞微微抬起,露出一张东方人的面孔,神情平和,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沉静,看不到长途旅行的疲惫或本地人的急躁.他看起来大概五十岁上下,头发梳得整齐,几丝银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鬓角.阮文一眼认出是华人.

"是的,先生您好."阮文点点头,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.

华人男子点点头,没多说什么,看了一眼阮文完全湿透的样子和沾满泥浆的摩托车,指了个方向:"跟我来吧,我住的地方不太好走,你的车能骑进去,小心点."

这段"不太好走"的路,果然名副其实.是田埂上一条狭窄的土路,泥深的地方能没过半个车轮.阮文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油门,雨水,泥点不断溅在他身上.那位陈先生(他瞥到手机订单上显示的名字:Chen Qiming)一手撑着伞,一手用手电筒帮他照着路,走得很稳,似乎对这条路很熟悉.有一次车轮猛地打滑,阮文差点摔下车,陈先生迅速伸手,稳住了他的车尾.

"谢谢!"阮文有些意外地道谢.

"雨天路滑,慢慢来."陈先生语气依旧平淡.

终于到了一个带个小院子的老旧房子前,院子周围确实有几棵高大的芭蕉树,在雨夜中沙沙作响,角落里确有一个小小的,点着香的土地庙.屋檐下悬挂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灯泡,勉强照亮了门廊.

陈先生付了车费,直接从钱包里数出足够数额的现金递给阮文,没有丝毫用App支付的意思.阮文注意到他的钱包很旧,但很干净.就在阮文接过钱的刹那,陈先生又额外抽出了一张十万盾的纸币(约30人民币),放到了阮文那只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里.

"不用找了.雨太大,辛苦你了."他的语气自然,没有任何施舍的意味,仿佛这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.

阮文愣住了.他不是第一次收到小费,尤其在外国游客中很常见,但在这个如此偏僻的雨夜,从一个看起来比他还朴素的华人手里收到这么大额的额外报酬(相当于他跑好几单的纯收入),让他有些措手不及.他看着陈先生平静的脸,试图读出点什么,但什么也看不出来,只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从容.

"谢谢…谢谢陈先生!"阮文有些结巴地道谢,心底涌起一股暖流,驱散了部分寒意,"您太客气了."

"不用谢.早点回去吧,路上小心."陈先生点点头,转身准备开门.

就在他掏钥匙的时候,阮文的目光瞥见了停在院子角落阴影里的一辆摩托车.那是一辆沾满了泥点,但明显款式很老旧,保养也很一般的车.旁边地上还扔着几件也沾满了泥的修理工具和一个瘪了的内胎.看来这位陈先生的交通工具也出了问题?

"陈先生,您的车?"阮文忍不住问了一句.

陈先生回头看了一眼,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点无奈:"哦,白天去个老地方转转,回来路上爆胎了,天也快黑了,这附近找不到修车的.本来想明天早上再弄的."他似乎觉得这只是小事一桩.

一种底层劳动者的同病相怜,加上刚刚那笔意外丰厚小费的触动,让阮文几乎没有犹豫.他把十万盾小费小心地放进贴身口袋(它瞬间就被湿衣服濡湿了),几步走到那辆破车前蹲下检查.

"爆胎了?"他熟练地查看轮胎裂口,"先生,如果不介意,我帮您看看吧.我稍微懂一点修车.您有备用内胎吗?"

这次轮到陈先生有点意外.他看着阮文在昏暗灯光下被雨水打湿的侧脸,那脸上没有多余的讨好,只有一种他熟悉的,对待一件需要被解决的事情的专注.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.

"备用内胎在车后箱里."他走到车后,打开那个破旧的塑料储物箱,翻找起来.很快,他拿着一条同样陈旧的内胎和一盒简单的工具过来.

没有寒暄.屋檐下,一个浑身湿透的越南年轻骑手和一个同样朴素的中国中年男人,借着昏黄的灯光,一个打下手扶车灯,一个熟练而沉默地开始更换后轮的内胎.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芭蕉叶和屋檐,发出连绵不断的哗哗声,将这个小院隔绝在泥泞的世界之外.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,橡胶味和陈先生刚才带回来的一点草药味(像是某种中草药).

阮文的手法很快,很熟练,手指被冰冷的雨水和工具磨得发红.他只想尽快帮人解决问题然后回家,毕竟那笔债务像定时炸弹一样悬在心头.轮胎很快换好打足了气.

"好了,陈先生.您试试,应该可以了."阮文直起腰,抹了一把脸,手上沾满了泥油混合物.

陈先生发动了一下车子,没问题.他点点头,没有再说多余的感谢话,只是问道:"明早七点,你方便来接我去一趟河内市区吗?要去巴亭广场那边转转."

巴亭广场?那是越南的政治中心地带,有很多重要的机构和纪念馆.阮文心里飞快盘算着:时间有点早,地点很远,而且从嘉林过去路程也不近.但这位陈先生…似乎很不一样.

"可以,陈先生.七点整,我在这里等您?"阮文问道.

"好."陈先生没有像多数乘客一样选择用App下单,似乎很信任口头约定."就按今晚的价格再加点?"

"不用不用,今晚您给的小费很多了.就正常打表就行."阮文连忙摆手.

陈先生没再坚持,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:"那就辛苦你了,明天见."

阮文跨上自己沾满泥浆的摩托,启动引擎.橘黄的灯光再次刺破雨幕.他在驶出院门前,回头看了一眼.陈先生还站在檐下,身影在灯光和雨雾中显得模糊而安静,像一尊沉默的石像,目送他离开.

驶上回城的泥泞路,阮文的心情复杂了许多.身体的疲累依旧,但手中那张湿漉漉的十万盾钞票贴在胸口,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温度.以及那个沉默寡言,行踪神秘,既付丰厚小费却又骑着比自己摩托还要破旧单车的"中国穷游客"的形象,在他心里盘旋不去.这人,到底是谁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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