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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4 - 断轮之劫

雨后的河内,蒸腾的热浪卷土重来,像一块巨大的湿毛巾捂在人的口鼻上.阮文骑着摩托穿梭在午后的车流里,汗水顺着鬓角滑落,滴在滚烫的油箱盖上,瞬间蒸发,只留下一圈微小的白痕.计价器屏幕上的数字缓慢跳动,如同他此刻沉重的心跳.

昨天深夜那趟冒险的雨夜长途,加上清晨往返嘉林县接送陈先生,虽然收入可观,但也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精力.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,是陈先生早餐桌上那番关于"种子"和"城市缝隙"的话.那些概念像遥远天际的星辰,闪烁着诱人的光芒,却与他脚下泥泞的现实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.三千万盾的债务,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窒息感.强哥(Trường Ca)手下阿禄(Lộc)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和五天期限的警告,在脑海中挥之不去.

他刚送完一单去龙边火车站附近的乘客,正想着找个阴凉处啃掉书包里那个早已冷硬的法棍,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.是母亲.

"阿文…咳咳…阿文啊…"母亲的声音虚弱得几乎被剧烈的咳嗽淹没,"药…药没了…咳…咳得厉害…"

阮文的心猛地一沉."妈!你别急!我马上回去!药我这就去买!"他立刻调转车头,朝着家附近的社区药房冲去.母亲的老慢支最近发作得越来越频繁,医生开的特效药价格不菲,一瓶就要近百万盾,是他心头另一块沉重的石头.

药房门口,阮文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大额钞票,换来一小瓶白色的药片.他小心翼翼地把药瓶放进书包最里层,仿佛捧着的是母亲的命.顾不上吃饭,他拧紧油门,摩托车在狭窄的巷子里灵活地穿梭,赶回家中.

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,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和沉闷的热气扑面而来.狭小的出租屋里,母亲蜷缩在铺着凉席的木板床上,脸色蜡黄,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瘦弱的身体剧烈起伏,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.妹妹阿梅(Mai)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,正用湿毛巾给母亲擦汗,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无助.

"妈!"阮文快步上前,扶起母亲,拧开药瓶倒出两粒药,"快,把药吃了."

母亲就着他递过来的水杯,艰难地把药咽下,喘息了好一会儿,才稍微平复下来.她浑浊的眼睛看着儿子,满是愧疚:"阿文…又花钱了…妈没用…"

"妈,别这么说.药吃了就好."阮文强压下心头的酸楚,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,"你好好休息,别担心钱的事."

阿梅懂事地接过水杯,小声说:"哥,妈今天咳了一上午,饭也没吃多少…"

阮文摸了摸妹妹的头:"哥知道了.阿梅乖,去写作业吧,哥来照顾妈."

他让母亲躺下,自己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,看着母亲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头,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,只觉得胸口那块巨石又沉重了几分.三千万…五天…母亲的药钱…阿梅的学费…房租…油费…这些数字像无数条冰冷的锁链,将他牢牢捆住,动弹不得.陈先生描绘的"缝隙"和"种子",在现实的残酷挤压下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.

下午,阮文强打精神继续接单.心绪不宁加上身体疲惫,让他的反应有些迟钝.在送一个订单去纸桥区一个新建小区时,为了抢一个绿灯,他在路口加速右转.

就在这时,一辆载满建筑材料的蓝色大卡车,从侧后方猛地冲了出来!司机似乎也没料到阮文会突然加速转弯,巨大的车身带着惯性,直直地朝着阮文那辆小小的本田Wave撞来!

刺耳的刹车声和金属刮擦的尖啸声几乎同时响起!

阮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来,整个人连同摩托车瞬间失控!他下意识地死死捏住刹车,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被狠狠甩了出去!

"砰!"一声闷响,阮文重重地摔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,头盔撞击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.摩托车则被卡车的前保险杠顶着,拖行了三四米才停下,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摩擦声.

世界在阮文眼前天旋地转.剧烈的疼痛从肩膀,手臂,膝盖传来,火辣辣的.耳朵里嗡嗡作响,卡车司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:"Thằng chó mù! Mày chết à? Xem đường đi!(你这瞎狗!找死啊!看路!)"

路人迅速围拢过来.有人扶他坐起,有人去查看他的摩托车.阮文甩了甩头,努力让自己清醒.他试着动了动手脚,钻心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,但似乎没有骨折.万幸!

他挣扎着站起来,踉跄着走向自己的摩托车.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如坠冰窟.

那辆陪伴他风里来雨里去,承载着全家生计的本田Wave,此刻歪倒在地上,前轮扭曲变形,轮毂几乎碎裂.前叉严重弯曲,车把歪斜,油箱被刮开一道长长的口子,汽油正滴滴答答地漏出来,在滚烫的地面上迅速挥发.车身多处擦伤变形,后视镜碎了一地.这辆车,基本报废了!

卡车司机骂骂咧咧地走过来,指着阮文:"Mày全责!转弯不让直行!看把我的车刮的!"卡车的保险杠确实凹进去一块,掉了些漆.

阮文看着自己面目全非的"老伙计",又看看凶神恶煞的卡车司机,再想想家里等着药钱的母亲和五天后的债务…一股绝望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.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.责任?赔偿?他拿什么赔?这辆破车是他唯一的谋生工具,现在也毁了!

"报警!叫交警!"卡车司机掏出手机.

阮文的心沉到了谷底.报警?事故认定?赔偿?拖车费?修理费?他根本不敢想!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,里面只有几张零钱和那张湿了又干,被他抚平了无数次的十万盾钞票——那是陈先生给的小费,他一直没舍得花.

"大…大哥,"阮文的声音干涩嘶哑,带着恳求,"是我的错…我没注意…你看…能不能私了?我…我赔你钱…"他颤抖着手,掏出那几张零钱和那张十万盾,加起来不到二十万盾.

卡车司机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钱,又上下打量了他沾满灰尘,狼狈不堪的样子,嗤笑一声:"这点钱?塞牙缝都不够!我这保险杠喷漆都不止这个数!报警!没商量!"

就在这时,一个穿着小区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,看样子是认识卡车司机."阿雄,怎么回事?堵门口了!"

"王哥,这小子骑车不长眼,撞我车上了!还想拿这点钱糊弄我!"卡车司机指着阮文.

保安王哥看了看现场,又看了看阮文惨白的脸和那辆惨不忍睹的摩托,皱了皱眉.他走到阮文身边,低声说:"小伙子,认倒霉吧.阿雄这车是给后面工地拉料的,耽误不起.你全责跑不了,交警来了更麻烦,扣车罚款少不了.我看…你不如多凑点钱,我帮你跟他说说情?"

阮文只觉得天旋地转.多凑点钱?他哪里还有钱?书包里那瓶给母亲买的药,此刻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背.难道要把药退了?那母亲怎么办?

"我…我真的没钱了…"阮文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,肩膀的疼痛和内心的无助让他几乎站立不稳,"大哥,求求你…宽限几天…我…"

"宽限?"卡车司机阿雄不耐烦地吼道,"老子没时间跟你耗!要么现在赔钱,要么报警扣车!你自己选!"

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,目光各异,有同情,有漠然,也有看热闹的戏谑.阮文孤立无援地站在烈日下,汗水混着灰尘从额头滑落,流进眼睛里,又涩又痛.他仿佛被剥光了衣服,丢在闹市中央,承受着所有人的审视和命运的嘲弄.那三千万的债务,母亲的病容,阿梅担忧的眼神,强哥阴冷的威胁,还有眼前这辆报废的摩托和咄咄逼人的赔偿…所有的一切,像无数只无形的手,将他拖向绝望的深渊.

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时,一个平静而熟悉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:

"多少钱?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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