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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6 - 人生岔口

阮文推着那辆彻底报废的本田Wave,一瘸一拐地回到同塔梅区那间低矮的出租屋时,天色已经擦黑.肩膀上,膝盖上的擦伤火辣辣地疼,但都比不上他此刻内心的翻江倒海.

推开门,母亲已经吃了药,沉沉睡去,呼吸虽然还有些粗重,但总算平稳了.妹妹阿梅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作业,看到哥哥回来,立刻放下笔迎上来,小脸上满是担忧:"哥!你回来了!你的车…你的衣服…"

"哥没事,不小心摔了一跤."阮文努力挤出一个笑容,不想让妹妹担心.他把书包放下,小心翼翼地拿出那瓶药放在母亲床头.然后,他犹豫了一下,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叠厚厚的,带着他体温的一千万盾钞票.

阿梅看到这么多钱,惊讶地捂住了嘴:"哥!这么多钱!哪来的?"

"嘘…"阮文示意妹妹小声,"这是…一个好心人借给哥的."他把钱分成几份.最大的一沓,三百万盾,他仔细包好,准备明天一早就去还给强哥.虽然不够,但至少能表明他的态度,争取一点时间.剩下的,他数出五十万盾,准备给母亲买药和补充家用.又拿出二十万盾递给阿梅:"阿梅,这钱你收好,是下学期的书本费.剩下的…哥要留着应急."

阿梅懂事地点点头,没有多问,只是看着哥哥疲惫而坚毅的侧脸,小声说:"哥,你累了吧?我去给你热饭."

看着妹妹瘦小的身影在狭窄的厨房里忙碌,阮文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,手里紧紧攥着陈启明给他的那张写着阮金海电话的纸条.纸条的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.

去?还是不去?

去建筑公司,意味着彻底告别熟悉的Grab平台,告别相对自由(虽然辛苦)的接单生活.意味着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,从最底层做起,干最脏最累的活,拿可能更少的钱.意味着要面对未知的挑战,复杂的人际关系,甚至可能遭遇比开Grab时更多的白眼和歧视.而且,万一他做不好呢?万一他学不会呢?万一…他辜负了陈先生的信任和这一千万盾的巨款呢?

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.

可是,不去呢?

他环顾这个破败的家.报废的摩托车躺在门外,像一个巨大的讽刺.没有车,他连Grab都跑不了.强哥的五天期限像悬在头顶的利剑.母亲的药不能断.阿梅的学费要交.房租要付…不去,就意味着坐以待毙,意味着他和他这个家,可能真的要被彻底碾碎在生活的车轮之下.

陈先生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:"怕,才会逼着你去拼!""活该一辈子困在泥潭里!"

一股不甘和倔强猛地冲上头顶!他阮文,难道真的就只配在泥潭里打滚吗?难道真的就一点改变命运的可能都没有吗?陈先生给了他机会,给了他启动资金,甚至为他铺好了路…如果他连迈出这一步的勇气都没有,那他还算什么男人?还怎么保护母亲和妹妹?

"哥,吃饭了."阿梅端着一碗温热的米饭和一小碟咸菜走过来.

阮文接过碗,看着碗里简单的食物,又看看纸条上"阮金海"的名字,眼神渐渐变得坚定.

"阿梅,"他低声说,"哥可能…要换份工作了."

"换工作?"阿梅有些惊讶,"不开摩托了吗?"

"嗯.可能…去工地,或者仓库干活."阮文扒了一口饭,含糊地说.

"会很辛苦吗?"阿梅担心地问.

"可能会."阮文点点头,随即又笑了笑,"但也许…会更好.哥想试试."

阿梅似懂非懂,但她无条件相信哥哥:"哥,你一定行的!"

妹妹的信任像一股暖流注入心田.阮文大口吃完碗里的饭,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.他拿出陈启明给的那张借条,又仔细看了一遍.一千万盾,两年.这不是施舍,是赌注!是陈先生赌他阮文值得投资!他不能输!

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.阮文早早来到巷子口那家杂货店,那里有公用电话.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,手心全是汗.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,仿佛要挣脱出来.他深吸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,努力平复着紧张的情绪.

九点五十五分.他拿起听筒,手指有些颤抖地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.

"嘟…嘟…"等待音每响一声,都像敲在他的心坎上.

"喂?哪位?"一个略显低沉,带着点不耐烦的男声响起.

"您…您好!请问是阮金海先生吗?"阮文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变调.

"是我.你哪位?"

"阮先生您好!我叫阮文(Nguyễn Văn).是…是陈启明先生介绍我打给您的."阮文一口气说完,屏住呼吸.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.阮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.

"哦?老陈介绍的?"阮金海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些,"他跟我说过了.你想找活干?"

"是…是的!阮先生!我什么都能干!不怕苦不怕累!"阮文赶紧表态.

"嗯."阮金海沉吟了一下,"这样吧,你现在有空吗?直接来我公司一趟.地址是纸桥郡,新美开发区,金海建筑公司.到了门口跟保安说找我就行."

"有空!有空!我马上过去!"阮文激动地应道.

"好.快点."阮金海说完就挂了电话.

放下听筒,阮文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.他付了电话费,几乎是跑着回到出租屋,翻出自己最干净的一套旧衣服——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衬衫和一条深色长裤.他仔细地洗了把脸,梳了梳头发,对着墙上那面模糊的小镜子照了照.镜中的年轻人,眼神里带着紧张,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决心.

"妈,阿梅,我出去一趟!"阮文跟母亲和妹妹打了声招呼,揣上那张纸条和一点零钱,深吸一口气,走出了家门.他没有摩托车了,只能步行到公交站,挤上那辆通往纸桥郡的,拥挤闷热的公共汽车.

金海建筑公司位于新美开发区边缘,一片尘土飞扬的工地旁边.公司大门不算气派,就是一栋两层的水泥小楼,门口挂着牌子.院子里停着几辆沾满泥浆的皮卡车和工程车.保安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,听说阮文是找阮总的,打量了他几眼,用对讲机确认了一下,才放他进去.

阮文被一个穿着西装套裙,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文员领到了二楼一间办公室门口.女文员敲了敲门:"阮总,人来了."

"进来."里面传来阮金海的声音.

阮文推门进去.办公室不大,陈设简单.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,坐着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.他身材微胖,穿着件POLO衫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眼神锐利,带着一种久经商场的审视感.这就是阮金海.

"阮总您好!我是阮文!"阮文连忙鞠躬问好,紧张得手心冒汗.

阮金海靠在宽大的皮椅上,上下打量着阮文.年轻,瘦削,皮肤黝黑,穿着廉价但整洁,眼神里有紧张,但也有一股子底层打磨出来的韧劲.他想起陈启明在电话里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:"脑子活,肯吃苦,有责任心,是个好苗子,就是缺个机会."老陈的眼光一向很毒.

"坐吧."阮金海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,语气平淡,"老陈介绍来的.说说吧,以前做过什么?"

阮文拘谨地坐下,腰杆挺得笔直:"报告阮总,我以前…是开Grab摩托的.开了三年多.对河内路很熟.也…也懂一点修车."他不敢隐瞒,但也尽量突出自己的优势.

"开摩托的?"阮金海挑了挑眉,似乎有些意外,但也没多说什么,"学历呢?"

"高中…没读完."阮文的声音低了下去,脸有些发烫.

阮金海点了点头,脸上看不出喜怒.他拿起桌上的烟盒,抽出一支点上,慢悠悠地吸了一口."老陈的面子,我得给.我这里呢,基层岗位确实缺人.仓库那边缺个管理员助理,主要是登记出入库,整理货架,跟着货车去送送货,有时候也帮忙搬点东西.活杂,辛苦,工资嘛…"他吐出一个烟圈,"试用期一个月,三百五十万盾(约1000人民币).转正后看表现,四百到四百五十万.干不干?"

三百五十万盾!比他跑Grab高峰期少了一大截!而且活又杂又累!阮文的心沉了一下.但想到陈先生的期望,想到家里的困境,想到那笔巨债,他没有任何犹豫,立刻站起身:"干!阮总!我干!我不怕辛苦!"

阮金海看着他干脆的回答和眼中那份迫切,弹了弹烟灰:"行.明天早上七点,准时到仓库报到.找仓库主管阿雄(Hùng).他会安排你.记住,我这里不养闲人,也不留没用的人.老陈介绍你进来,但能不能留下,看你自己的本事."

"是!阮总!我一定好好干!谢谢阮总!"阮文激动地连连鞠躬.

离开金海建筑公司,阮文走在尘土飞扬的开发区路上,心情复杂.兴奋,忐忑,压力,还有一丝对新生活的憧憬交织在一起.三百五十万盾的工资,杯水车薪.但他知道,这只是一个起点.陈先生说的对,他必须跳出那个死循环!

他路过一个公交站台,巨大的广告牌上展示着河内未来新城的宏伟蓝图.他停下脚步,仰头看着那片象征着繁华与机遇的效果图.阳光有些刺眼.他眯起眼睛,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,布满荆棘却也充满希望的道路,在脚下缓缓延伸开来.

明天,将是他人生的一个岔口.他深吸一口气,迈开脚步,朝着家的方向,也朝着未知的明天,坚定地走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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