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微光觅径,星火初燃
云尘子的剑光,如同撕裂夜幕的流星,承载着沉重的负担与劫后余生的惊悸,终于跨越千山万水,落在一片云雾缭绕,灵气明显比青林镇浓郁十倍不止的山脉之前.
巨大的山门巍然耸立,以某种蕴含剑意的古朴字体镌刻着三个大字——云尘宗.几经周折,通过守护山门的阵法识别与短距离传送,云尘子带着始终沉默不语的林昊,终于回到了他所属的宗门.
一路无话.林昊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,任由云尘子带着飞行,传送.他浑身上下沾满泥污,衣衫破碎,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眸子,此刻深得像两口枯井,映不出丝毫光亮,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.青林镇的毁灭,熟悉的一切瞬间"归无",尤其是姐姐林诺兰被那高高在上的古神强行带走的画面,如同最锋利的刻刀,在他心中留下了鲜血淋漓,难以愈合的创伤.两座无形的大山,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,几乎让他窒息.
云尘子将他安顿在一处位于外门区域,相对僻静简陋的小院中.院中有几丛青竹,一张石桌,两个石凳,虽朴素,却也整洁.他取出一套干净的普通弟子服饰放在床头,又留下些许凡人也可食用的清淡饭食,看着林昊那失魂落魄的模样,心中亦是五味杂陈.他温声开口,试图安抚这颗遭受重创的年轻心灵:
"林昊,逝者已矣,生者如斯.青林镇的悲剧,非你之过,乃是席卷诸天的浩劫一角,非人力所能抗衡.你姐姐能被那位...那位无法想象的大能者带走,虽过程令人难以接受,但或许于她而言,是脱离凡尘苦海,踏上无上大道的一场造化,是她的宿命所归.你既来到云尘宗,便安心住下,忘却前尘,往后,这里便是你的容身之所,是你的...家."
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,试图抚平少年心中的波澜.
林昊缓缓抬起头,看向眼前这位将自己从绝境中救出,须发间沾染风霜的仙人,那双死寂的眸子里,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.他挣扎着下床,对着云尘子,深深一揖,腰弯得很低,声音沙哑干涩,如同破旧的风箱:
"多谢...云尘仙人...救命之恩."
没有痛哭流涕,没有怨天尤人,只有这沉甸甸的,蕴含着无尽悲恸与一丝残余倔强的感谢.
云尘子心中暗叹,此子心性之坚韧,远超同龄人,遭此巨变,竟还能保持如此理智与礼数.他取出一枚木质令牌递给林昊,令牌上刻着云纹,中间是一个"客"字."三日后,宗门会有新弟子入门检测,你持此令牌前去.无论结果如何...老夫都会尽力,为你在这云尘宗内,寻一条可行的出路."
他的话语中带着承诺,也带着一丝不确定.毕竟,"天弃之脉"的名头,在修行界,几乎等同于断绝道途.
三日后,宗门检测大殿.
殿内人头攒动,熙熙攘攘.数百名新入门的少年少女,以及不少前来观礼的内外门弟子,将大殿挤得水泄不通.空气中弥漫着紧张,期待,兴奋与不安混杂的气息.大殿中央,矗立着一块高达丈许,通体莹白,表面光滑如镜的测灵玄石,据说能精准探测修行者的资质优劣,灵根属性,甚至能隐约映照出未来的潜力.
一个个满怀憧憬的少年少女依次上前,将手掌按在冰凉的玄石之上.
"张铁,土系中品灵根,现有修为炼气三层!根基尚可,入外门!"
"李青儿,木系上品灵根,炼气四层!不错,可直接入内门候选!"
"王猛,金系极品灵根,炼气五层!好!天佑我云尘宗,又得一良才!"
每当有资质出众者出现,测灵玄石便会爆发出夺目的相应属性光芒,并浮现出清晰的文字,引来周围一阵羡慕的惊呼和负责检测的长老们赞许的目光.那些被点名的少年,无不昂首挺胸,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自豪.
终于,轮到了林昊.
他穿着那身干净的普通弟子服饰,在无数道或好奇,或审视,或带着隐隐排斥的目光注视下,低着头,缓步走到那巨大的测灵玄石前.云尘子亲自带回一个凡人少年,且据说来自那个被"诡异灾难"毁灭的小镇,此事早已在宗门底层弟子中悄然传开,为他蒙上了一层神秘而不祥的色彩.
周围的议论声不自觉地小了下去,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这个看起来瘦弱,沉默的少年身上.
林昊深吸了一口气,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冰凉触感,依言将手掌缓缓按在了玄石光滑的表面上.
一秒,两秒,三秒...
测灵玄石,毫无反应.没有光芒,没有字迹,甚至连最微弱的能量波动都没有.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,仿佛林昊的手掌只是一片虚无的空气.
死一般的寂静在大殿中蔓延.
负责检测的是一位面容严肃的黑袍长老.他皱了皱眉,以为是玄石出了什么问题,亲自上前,渡入一道精纯的真元流遍玄石内部,仔细检查了一遍,确认阵法运转完好,能量充沛无误后,沉声对林昊道:"凝神静气,排除杂念,再试一次."
林昊依言,再次将手掌紧紧按了上去.
依旧如此.玄石如同沉睡万古的死物,没有任何回应.
"这...怎么可能?就算是毫无资质的凡人,触之也该有微光示警,显示'无灵根'才对!"
"莫非这玄石真的坏了?"
"我看是他有问题!听说他是从那个被'虚无'吞噬的地方来的,说不定身上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,连玄石都排斥!"
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,迅速变大.目光从最初的好奇,迅速转变为怀疑,嫌弃,甚至是一丝毫不掩饰的恐惧,仿佛林昊是什么瘟疫的源头.
黑袍长老脸色一沉,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.他上前一步,不由分说,一把抓住林昊的手腕,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真元瞬间渡入林昊体内,试图强行探查其经脉根骨.
然而,那股真元进入林昊体内,就如同水滴汇入无边无际的沙漠,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反馈回来.不仅如此,长老还隐隐感觉到,林昊的经脉仿佛布满了无数细微的"漏洞",不仅无法储存灵气,甚至还在本能地排斥,消散一切外来能量!
长老脸色骤变,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极其污秽,不祥之物,猛地松开手,如同被火烫到一般,连退两步,眼中满是惊愕,不解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嫌恶.
"天漏之体!"他失声叫道,声音因为震惊而略显尖锐,在大殿空旷的石壁间回荡,"万古罕见的天漏之体!灵气不入,万法不侵...不,是万法不容!经脉如筛,百窍俱漏!实至名归的...修行废脉!"
"哗——!"
大殿内瞬间炸开了锅!之前的猜测被证实,各种情绪轰然爆发.
"天漏之体?传说中的那种绝脉?比没有灵根还彻底?"
"怪不得测灵玄石都没反应,原来是根本留不住一丝一毫的检测灵气!"
"云尘长老怎么会带回这么一个...一个废物?"
"真是晦气!与这等废脉同处一殿,都觉得灵气不畅了!"
"听说他那个小镇的人都死绝了,就他一个活下来,果然是..."
嘲讽,鄙夷,幸灾乐祸,畏惧排斥的目光,如同无数支冰冷的利箭,从四面八方射向独自站在测灵玄石前,承受着千夫所指的少年.
林昊缓缓收回了手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.他低着头,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,只有那紧抿成一条直线的,毫无血色的嘴唇,透露出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.那些恶意的言语,如同冰冷的毒刺,扎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,但他只是将牙关咬得更紧.
高台之上,一直默默关注着此处的云尘子,眼中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与复杂.他本以为林昊心性坚韧,或可另辟蹊径,以武入道,却没想到,竟是这传说中真正意义上的绝脉.此等体质,古籍记载,确无先例可循.
"林昊,"黑袍长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与一丝打发意味,打破了沉默,"按宗门规矩,你无法成为外门弟子,更遑论内门.念在云尘长老引荐,宗门可网开一面,你可愿留在宗内,为一杂役,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,也算有个安身立命之所?"
他将"杂役"二字,咬得略重.
林昊抬起头,目光平静得可怕,缓缓扫过在场众人那些或嘲讽或怜悯或漠然的嘴脸,最终,落在远处高台上,云尘子那带着惋惜与无奈的脸上.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失望,心中微微一刺,一股混合着屈辱与不甘的火焰在心底悄然燃起,但随即,被一股更强的,源自灵魂深处的倔强与韧性死死压住.
他对着黑袍长老,也对着云尘子的方向,再次深深一揖,腰杆挺得笔直,声音清晰而稳定,不带丝毫波澜:
"弟子林昊,愿意."
是夜,月明星稀,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,洒在冰冷的地面上.
林昊被分配到了一处靠近后山悬崖,最为偏僻破旧的杂役房.房内只有一床,一桌,一凳,布满灰尘,空气中弥漫着霉味.他没有像其他几个同样被分配至此,正在抱怨连连的新晋杂役那般沮丧或愤怒,只是默默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和抹布,打来清水,将小屋从里到外仔细清扫,擦拭干净.
做完这一切,他坐在冰冷的,只铺着一层薄薄稻草的床板上,怀中紧紧攥着姐姐林诺兰离去前,趁玄姒不备,偷偷塞进他手心的一枚温润玉佩.那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,触手生温,上面雕刻着模糊的云纹,此刻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微弱的,属于姐姐的气息.
"姐姐..."他将玉佩贴在胸口,低声喃喃,眼中闪过一丝深藏的,只有在独处时才会流露的脆弱与思念,但很快,便被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取代,"我不会放弃的.我一定...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路!无论多么艰难!"
他没有像寻常失意者那般蒙头大睡,或是自怨自艾,沉溺于悲伤.而是猛地站起身,就着清冷的月光,再次仔细地将小屋整理了一遍,然后推门而出,步履坚定地走向了宗门那存放着无数古籍,却因内容驳杂,于修行无直接助益而少有人问津的底层藏经阁.
看守藏经阁的,是一位须发皆白,靠在躺椅上打着瞌睡的老执事.听到脚步声,他懒洋洋地掀开眼皮,瞥了一眼林昊身上那显眼的杂役服饰,以及他那张在月光下显得过分平静和年轻的脸庞,似乎认出了他就是白日里名声大噪的"天漏之体",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,连话都懒得说,只是挥了挥手,便又闭上眼睛,继续他的瞌睡.
林昊并不在意,微微躬身示意,便径直走进了阁内.
藏经阁底层,空间远比想象中广阔,但积满了厚厚的灰尘,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纸墨与霉变混合的古怪气味.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,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无数书籍,玉简,兽皮卷.这里的书籍并非功法秘籍,多是"诸天星域杂谈","太古神话考","奇物志异录","经脉异闻考","末法见闻","域外风情志"等被正统修士视为无用杂学,消遣读物的典籍.
林昊寻了一处靠窗,尚有月光透入的角落,拂去桌椅上的积尘,甚至没有点燃那盏需要消耗贡献点才能使用的萤石灯.他就着清冷的月光,开始在浩如烟海的杂书故纸堆中,一本一本地翻阅起来.
他的目光专注而执着,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入脑海.
他看的,不是如何引气,不是如何凝练灵力,不是任何已知的修炼法门.他看的,是那些关于各种奇异体质,先天异禀的记载与猜想;是关于天地未开,混沌初辟时的古老传说与推论;是所有可能与"天漏之体","灵气不容"相关的,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线索;是道祖,神主这等至高存在所掌控的力量本质的描绘...
"既然身体排斥一切'有序'的,可供吸收炼化的灵气,那'无序'的,原始的,未被梳理的力量呢?比如...混沌?"
"道祖执掌秩序,神主象征混沌...他们的力量层次,显然超越了普通的灵气."
"我的身体,到底藏着什么秘密?那日眼中一闪而过的清凉与温热,究竟是什么?"
"青林镇的劫难,那恐怖的'虚无',与我的体质,与那两位至强者,又有什么关联?"
无数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.他知道,通往常规力量的道路或许已被彻底堵死,被视为绝路.但他不信命,不认输!他必须用自己的方式,从这些被世人遗弃,蒙尘的故纸堆中,凭借自己的头脑与毅力,凿出一线微光,寻到一线属于他自己的生机!
油灯未燃,唯有月光如霜,映照着少年清秀而坚毅无比的侧脸,映照着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不屈光芒的眸子.他的身影在巨大的书架投下的阴影中,显得格外渺小,却又透着一股孤绝的韧性.
而在藏经阁外,遥远的,无人可以窥探的虚空维度,一缕微不可查,与月光几乎融为一体的清辉,与一丝淡薄到极致的混沌气,正受到某种冥冥中的牵引,悄然穿透藏经阁简陋的防护阵法,没入阁内,如丝如缕地融入那清冷的月华,以及月华下那个正于绝望中奋力寻觅希望之径的少年体内...
(第三章 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