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土灘的風從午時刮到日暮,
卻連半根像樣的線索都沒留下.
砂土乾得像要片片剝落,
拖痕被風吹得支離破碎,
連腳印也模糊得不成形.
姜源揮著手中竹竿翻草,撥泥,
額上汗滴如雨,忍不住悶聲道:「什麼都沒有...這兇手是長了翅膀嗎?」
程朗蹲在地上半晌,只淡淡搖頭.
「不是兇手太厲害.」
他拍去掌心的紅土,站起來,
目光卻沉得像壓著石子.
「是——他來得太早,走得太快,
又刻意避開一切能留下痕跡的地方.」
姜源皺眉:「那這裡...白跑?」
程朗沉默片刻,抬起眼看著一望無際的紅土灘.
——若是兇手刻意選這裡行兇,
表示他一定有要藏的東西.
只是,藏得太深,
不是此刻能找到的.
程朗吐出一口沉悶的氣:
「回縣衙——
至少,屍體能說真話.」
[縣衙•驗屍房]
五具屍體一字排開,
每一具的胸前衣襟,掌心或死者口中,都找到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木片.
那些木片形狀不一:
有的細長如絲,像被刀尖刻出的直線;
有的短而微彎;
還有些交叉成奇怪的角度,
像殘缺符號的一角.
杜老翻來覆去看,
眉間的皺紋深得能夾住灰.
「...像符,又不像符.」
「像字,又讀不出半點意思.」
程朗盯著五具死者掉落的木片,
指尖攤著那塊小小的焦黑碎片.
木片邊緣燒得彎曲,
上頭的線條卻刻得極深——
像是要把什麼"印"進死者皮肉裡般.
可惜每一片都殘破得厲害,
根本拼不出原來的形狀.
蘇硯派人守著紅土灘查了三日,
毫無可疑之人,
風吹過去後連腳印都散得七七八八.
更多的線索──
一概全無.
案子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從中間折斷,
前後完全銜不上.
驗屍房裡沉悶得像掩著蓋的鍋.
杜老長歎:「五具屍體,六片木符...卻連個尾巴都摸不著.」
姜源握著木片,直眉瞪眼:「這些東西,到底是做什麼用的?」
程朗沒有回答.
他只盯著那些碎裂的木片——
那一條條或斷或折,卻奇異相似的線條.
像是...
他哪裡曾見過.
但一伸手,念頭就像被風吹散,什麼也抓不住.
案件,徹底陷入了膠著.
杜老翻著六片木符,越看越覺得混亂:
「第四具屍體,怎會有兩片?而第五具屍體又開始改手法...這兇手到底想做什麼?」
原本應被關在閨閣內的蘇瓔瓔身著淡青小襦,像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,一片片看,突然眼睛一亮:
「啊!這彎角...好像能跟這片凹邊拼上去!」
姜源猛一回頭,只覺胸口"咚"地一跳——
眼睛都亮了.
「蘇小姐——?」
他聲音都走音了.
那一瞬,他整個人愣住.
驚的是:
——她不是被縣令大人關在閨閣內?
——怎麼,怎麼突然跑出來了?
——她...不怕又挨罵嗎?
腦子裡飛快轉了好幾圈,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口.
但更多的是喜.
她用指尖比了比邊角:
「你們有沒有玩過七巧戲?七片一套,可以拼出一棵樹,一隻鳥...這些木片...形狀跟七巧戲的碎片好像!」
杜老怔住:「七片...?」
程朗心口猛地一震.
白光從腦海深處閃過——
那是現代手術燈下,一個男人胸口的刺青紋.
冷汗沿著他背脊滑下.
一旁的姜源愣愣地望著她.
她眉眼活潑,語速快得帶著跳調,指著那些木片時的樣子——
既靈動又漂亮.
姜源心裡像被什麼輕輕敲了一下.
——她怎麼那麼聰明?
——怎麼那麼可愛?
——怎麼...什麼都好?
他甚至忘了說話,只能傻傻盯著她看.
「蘇小姐說得沒錯.」
程朗低聲道,「這些...像是拼圖.」
「兇手正在校正某種符紋.」
「第四具身上那第二片...是他補錯的.」
蘇瓔瓔倒吸一口氣:「也就是說...他還缺最後一片?」
程朗抬起眼,聲音冰冷:「至少兩片.」
「而第六具屍體...恐怕很快就出現了.」
站在一旁傻愣的姜源,直到蘇瓔瓔轉頭問他:「姜源,你認為呢?」
他耳根立刻紅到脖子:「對,對...對極了!蘇小姐最機靈了...」
說完才發現自己講得太直太快,像招供似的.
他一窘,臉更紅得像火燒.
但心裡那股"悶著的喜"和"悄悄冒出的心悅"卻怎麼也壓不住.
他看著她,又急又慌,又甜得不得了.
原來——只要她一出現,他整個天地就亮起來了.
驗屍房的門忽然被推開.
「——瓔瓔!」
這沉沉一聲,帶著焦急與震怒,
像瞬間將整間屋子的空氣都凍住了.
姜源嚇得手一抖,差點把木片摔地上.
杜老整個人僵住.
就連程朗,也在俯身間抬起了眼.
而那被叫名的小姑娘——
蘇瓔瓔——全身一顫,
立刻像隻偷吃被逮的小貓似的,
嗖地躲到姜源與程朗身後.
她揪著姜源後襬,用氣音急急催:
「姜源!擋著!擋著!」
姜源:???
(擋...擋什麼?!)
蘇硯跨進門,目光鋒利地掃視一圈:
「瓔瓔——」
姜源喉嚨一緊,被她揪得整顆心都往上撞,
硬著頭皮拱手:
「蘇,蘇大人...蘇小姐並,不在此.」
說完還抖了一下.
蘇瓔瓔在他身後暗暗豎起大拇指.
蘇硯冷沉的目光在屋中轉了一圈.
他沒看到女兒的半根髮絲,
只見滿桌木片與三個男人.
沉默一瞬,他淡淡道:
「是嗎?...我還以為她又偷跑來了.」
他抖了抖袖子,看向三人:「本官就不打擾你們.若有發現,立即呈報.」
說完,轉身而去.
門闔上的瞬間——
蘇瓔瓔整個人從兩人後面滑出來,
拍著胸口大吐一口氣:「呼——嚇死我了!」
她拍拍姜源臂膀:「姜源,夠義氣!下回我請你吃飯!我先走啦!」
話音未落,人已經化成一陣清香的小風,
跑得飛快.
姜源伸手想叫她,
卻只抓住了空氣.
他望著她遠去的背影,
整張臉像被夕陽照得發燙,
依依不捨得不行.
而另一側——
程朗根本沒被這一段插曲干擾半分,
目光仍沉在木片上,心裡已經在重新推敲那木片上的線條.
像是整個世界裡,
他只聽得見那些木片在對他說話.
杜老抱著雙臂,看著姜源那副癡傻樣,
又看看程朗那副清冷樣,忍不住抖鬍子笑了:「唉——年輕真好啊.」
[現代]
手術燈雪亮.
程朗再度接手解剖那具胸口有刺青紋的男屍.
那不是單純的刺青,而是像燒灼與裂紋疊在皮膚下的詭異圖樣.
屍體胸骨打開後,那片皮肉下方的"紋路"宛如活物.
裂紋自胸口中心往四周攀爬,細長,彎折,分岔,每一道都像燒灼後的龜裂.
可在這些裂隙的深處——
有些線條...居然呈現出規律.
根狀. 枝狀.
像某種被灼燒後扭曲的圖案.
像一棵被撕碎的樹.
程朗喉嚨一緊.
他不知道這具屍體曾承受什麼"試驗",
但他知道——
這不是自然形成的紋路.
那是一幅 失敗的符紋.
[古代]
程朗攤開手心.
一片被火灼過的小木片,邊角焦黑.
上頭的線條細得像髮絲,卻刻得極深.
彎折,分岔,直線與曲線混雜,
看似毫無章法,
卻又莫名...眼熟.
他眉心微皺,心底某處被狠狠觸動.
——像在哪裡見過.
可念頭一伸手,
那畫面就像碎光似的,啪地一下散掉.
他深吸一口氣,看著木片上那道彎曲如枝的符線.
"這...究竟是什麼?"
那片木符紋路忽然像被放大般,
一條深刻的彎線,細線,叉角在他眼前重疊.
一瞬間,他彷彿又看見燈光——
白得刺眼的光.
有一條幾乎一模一樣的裂紋,
在某具屍體胸前蔓延.
程朗指尖一顫,木片差點掉地.
這種感覺...不是第一次.
每當他接近真相,他的腦子裡就像有人在"敲門".
但下一秒記憶又散了,像被手掐滅的火星.
[現代]
程朗手術刀再次落下時,眼前突然閃光一現.
忽然,他看見一片焦黑的...木片?
古樸,粗糙,像古代的符.
他甚至聽見——
風,把砂土刮過地面的聲音.
兩人互相"短暫看見對方的世界".
兩個時空的線條,
像在黑暗裡對望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