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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31 - 第31章 断龙脊

朔风如刀,卷着冰屑,刮过"断龙脊"铁灰色的岩壁,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啸.

气温死死钉在冰点之下,呵气成冰.

由二十名军中翘楚组成的工兵先遣队,在队长石峰的带领下,已在悬崖底部的背风处蛰伏了一天一夜.每个人须发皆挂满白霜,厚重的皮袄被寒风轻易打透,难以抵御这透骨奇寒.

风暴仍未止息,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幸运——龙牙军队的巡逻队绝不会在这种天气出现在此地.然而,当他们抬头望向此次任务的目标时,那颗刚燃起希望的心又沉了下去.

眼前这三百米峭壁,远比地图上那条纤细的虚线更令人绝望.整片山崖覆盖着一层光滑坚硬的暗冰,宛如一面巨大而冰冷的镜子,在惨淡的天光下,反射着幽幽的青光,令人望之生畏.

「不能再等了.」

石峰的声音因寒冷而沙哑破裂,嘴唇冻得发紫.

「岩壁已经彻底冻硬,风暴正好掩护.我们必须爬上去,建立索道,然后...等待大军.至少,要等十天.」

行动在死亡的阴影下悄然展开.四名最精悍,被称为"山猴"的斥候作为第一组,口含辛辣的姜片以图保持一丝体温,背负着特制的钢钎和首段浸油绳索,如壁虎般,小心翼翼地贴上了冰冷彻骨的岩壁.

起初的三十米,凭借过人的身手和岩缝间少许未被冰完全覆盖的着力点,还算顺利.但超过五十米后,地狱露出了它狰狞的真容.

一名士兵刚将钢钎奋力楔入一道看似牢固的岩缝,试图借力上攀,整片看似坚固的冰壳突然发出"咔嚓"脆响,连带下方碗口大的岩石瞬间剥落!他甚至来不及惊呼,脚下骤然一空,便如断线的木偶般直坠而下,沉重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谷底沉闷地回荡.

第一个牺牲者出现了.

这,仅仅是开始.

极致的低温让岩石变得脆弱不堪,也让攀爬者戴着厚手套的手指迅速麻木,失去知觉.在接近百米高度时,一阵毫无预兆的强风如重锤般刮过岩壁,又一名"山猴"脚下借力的冰棱断裂,身体猛地一滑!虽然腰间的安全绳再次绷紧救了他,但这次剧烈的晃动,却让他刚刚固定的岩钉崩脱,连带崩落的大量冰块和碎石,如同死亡的箭雨,劈头盖脸地射向下方正在艰难攀爬的第二组队员.

惨剧在瞬间发生:

两人被棱角尖锐的冰块直接砸中头盔,连哼都未哼一声便当场殒命,松手坠落.另一人被一块更大的石块狠狠击中胸口,口中喷出的热血在寒冷空气中瞬间化为红雾,他手一松,也紧随其后坠入了深渊.

转瞬之间,五人牺牲,一股混合着血腥与寒冷的绝望气息弥漫开来.

石峰双眼赤红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但他知道,此刻停下,前功尽弃,所有人的血都将白流.他猛地将身上的备用绳索套在自己身上,亲自加入了第三组,声音嘶哑如破锣般吼道:

「继续爬!别往下看!死也要死在上面!」

一个念头在他和所有幸存者脑中疯狂燃烧:

只要上去一个人!只要上去一个人!只要上去一个人!

就能为大军开通这条直插龙牙公国心脏——龙须城的致命秘道!

攀登,彻底变成了用生命填塞的消耗.一名士兵因长时间暴露在严寒中,四肢末端严重冻伤,由刺痛转为麻木,最终彻底失去知觉,手指无法扣住岩缝,无声无息地从岩壁上脱落…

第六个.

另一名士兵在艰难传递那盘越来越重,因湿气而结冰变得湿滑无比的主缆绳时,绳索脱手,他本人也被那沉重的坠力猛地一带,身体失衡,惨叫着摔下悬崖…

第七个.

当第一名浑身浴血,几乎冻僵的勇士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指甲外翻的手指死死抠住崖顶边缘,奋力翻上那片狭窄的平台时,回首望去,二十人的队伍,仅剩下十一个还能活动.

然而,灾难并未因抵达崖顶而结束.在固定最后一条,也是最关键的主缆绳时,因岩顶冻土坚硬如铁,需要凿开一个足够深的石坑.担任此任务的工兵在全力挥锤敲击钢钎时,脚下承载的冰面毫无征兆地开裂,他连同工具瞬间滑向边缘,虽被眼疾手快的同伴死死拉住腰带,但下滑过程中,一截尖锐如刀的冰锥划过他的手腕…

他失去了整只左手掌,鲜血在低温中喷涌得并不激烈,却依旧染红了身下的冰雪.他被同伴拼命拖回安全处,但因失血过多和严重的冻伤,在痛苦与寒冷的双重折磨中煎熬了一日后,眼神涣散,永远闭上了眼睛.

第八个.

最终,成功在崖顶建立据点,并将三条足以承载重甲士兵的碗口粗缆绳牢牢固定下去的,只剩下十个人.这其中,还包括了那个断掌后死去的弟兄,以及一个在攀登途中被落石砸断小腿,只能依靠战友们拖拽上来的重伤员.

接下来的十天等待,是另一场更为漫长和煎熬的酷刑.严寒无时无刻不在掠夺他们体内可怜的热量,干粮需要砸碎才能下咽,饮水全靠融化雪块.更可怕的是绝望,是目睹身边同伴在伤痛和寒冷中生命力逐渐流逝的无力感.断腿的士兵在第三日夜里毫无意外地发起了高烧,浑身滚烫却在不停喊冷,最终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,再没能醒来...

第九个.

另一名体力早已透支的士兵,在轮值守夜时,难以抵挡席卷而来的极致疲惫与困倦,背靠着岩壁坐下,就此沉沉睡去,被活活冻成了一尊僵硬的雕塑...

第十个.

当第十一天清晨,孟契尔亲率的大军先锋部队,历经艰辛跋涉,终于抵达"断龙脊"悬崖之下时,他们看到的,是九具散布在崖底各处,已被新雪部分掩埋的僵硬尸体,保持着各种坠落时的惨烈姿态,以及那三条从云雾缭绕的崖顶垂下的,仿佛通往天国的,笔直的缆绳.

与此同时,崖顶上,几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缓缓站起.石峰带着仅存的八名形销骨立,须发结冰,眼窝深陷如同荒野野人般的部下,用尽最后的力气,向下方的大军示意.

他们用超过一半同伴的生命,用几乎耗竭自身的全部,为大军撬开了一条通往胜利,却也通往无尽悲壮的道路.

孟契尔仰头望着那九个微渺如芥子却重若山岳的身影,又低头看向脚下这些为国捐躯,冰封的忠骸,他缓缓地,极其沉重地摘下了自己的头盔,紧紧抱在怀中.

他身后,万名历经沙场的将士,无需任何命令,亦全体无声肃立,只有寒风卷动旗帜的猎猎作响.

山风依旧呜咽,仿佛在天地间吟唱着一曲低沉而悲怆的挽歌.这条"断龙脊",当真是在用渡鸦勇士的脊梁和性命,去硬生生撼动.

*******

在石峰的工兵部队冒死开路的同时,渡鸦军开始进军.

渡鸦军在罗凌的带路下,采取通过无人区的路线,尽量不引起龙牙的注意,孟契尔所带领的三万五千士兵,到了国境之后兵分两路,自己带一万五千走山路,目标通过断龙脊,神兵天降夺取龙须城.

而米罗作为另外两万人主帅,带领这两万渡鸦军,大摇大摆的走官道,引起龙牙军的注意,吸引龙须城的守备军支援,帮别动队创造奇袭的机会.

在之前,孟契尔已经尽量搬运物资在路上设立补给点,然而毕竟这是山地区还是在敌国境内,这些物资是远远不够的.

孟契尔带领的这支别动队,骑得不是帝国常见的草原马,而是驴子跟骡子为主,这两种生物在山路上的运载量远高于马匹,吃的少,运的多,又能走山路,远比马匹好用.

当孟契尔亲率的一万五千别动队,牵着疲惫的骡驴,终于抵达"断龙脊"悬崖之下时,空气仿佛都凝固了.

无需任何报告,眼前的景象已说明了一切:

九具散落在崖底,被薄雪半掩的遗体,凝固着坠落瞬间的惨烈姿态.而三条笔直垂入云雾的缆绳,则是在宣告一条用生命铺就的道路已然开通.崖顶上,几个如同岩石般的身影在寒风中微微晃动——那是石峰和他仅存的八名部下,是这场死亡攀登留下的最后哨兵.

孟契尔的目光从崖顶那九个"芥子"般的英雄身上,沉重地扫过脚下忠骸.他缓缓摘下头盔,紧紧抱在怀中.身后万千将士,无声肃立,唯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为牺牲者默哀.

片刻的静默后,孟契尔的眼神恢复了钢铁般的冷硬.哀悼结束,战争必须继续.

「工兵们已用命为我们开了路,现在,轮到我们了!」

他的声音斩断了悲伤,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一个士兵心上.「工程队,第一批上!我给你们一天时间,在崖顶架起滑轨辘轳!伐木队紧随其后,上去后立刻砍伐林木,加固缆绳,建造更多提升装置!」

他猛地转身,面向全军,声音激昂而残酷:

「听着!从这里开始,没有回头路,也没有下一个补给点!掉队者,自生自灭!爬不上去的,就长眠于此!我们只有五天——五天内,全军必须翻过这道悬崖,兵临龙须城下!」

为了达成这个几乎不可能的目标,他下达了最决绝的命令:

「厨营听令!就地宰杀所有驮兽,制成肉干!从现在起,每一口粮食,都要用在刀刃上!」

杀驴宰骡的命令,意味着他们连撤退的运力都彻底放弃,真正成了"有进无退"的孤军.

然而,极致的压力也需要极致的诱惑来平衡.

孟契尔的声音再次拔高,充满了蛊惑力:

「但只要你们活着爬到龙须城!美酒,肥肉,女人,财宝...龙牙人数代的积蓄,任你们取用!我只要龙须城,其他的,都是你们的!过去给你们的优厚粮饷,就是为了今日!证明你们配得上的时候,到了!」

「动起来!全军动起来!」

命令一下,整个山谷瞬间变成了一座庞大的,冷酷的战争工坊.工程兵如同蚂蚁般开始攀爬缆绳;炊烟混合着血腥气升起,那是驮兽在被快速处理;士兵们整理着装备,仰头望着那通天之路,眼中交织着恐惧与贪婪,绝望与狂热.

"断龙脊"的考验,从二十人的悲壮牺牲,扩大到了一万五千人的生存死斗.通往胜利的道路,每一步都浸透着鲜血.

*******

假如这场内战爆发在十年前,这片名为月满湖畔的土地,必将被六大选帝国主的旌旗所覆盖,那是何等的鼎盛与喧嚣.

然而,现实是寒煜公所率领的"皇帝军"中,孤零零地只矗立着一面公国旗——并且,这仅仅是一面郡主旗,而非代表国主亲临的国主旗.

帝国的铁律:"有国主之地,方可扬公国国主旗."违逆者,将视同叛国,剥夺封号.

可如今,六大公国何在?

铜雀深陷内乱,银狼早已崩溃,虎翼女子当家,黑羊垂垂老矣,龙牙更是高举反旗.

最终站在未来皇帝身边的,竟只有渡鸦公国的一位郡主,以及她所带来的一千兵马.而寒煜公因尚未正式登基,同样无权升起那面象征至高皇权的皇帝御旗.

于是,这片本该代表帝国正统的战场上,主帅旗下,只有一面代表寒煜皇室身份的亲王旗在孤独地飘扬.没有六大国主簇拥,没有金色御旗指引,这支"皇帝军"的号召力,显得如此苍白而脆弱.

这幅景象,让身处军中的利君策陷入了沉思.

"德立安,果真是十恶不赦吗?"

他对德立安本人,自然毫无认同.那是一个集残忍与贪婪于一身的怪物,只令人嫌恶与忌惮.在过去,帝国与公国共同铸成的枷锁,牢牢禁锢着他的兽性.如今,枷锁已碎.

又或者,利君策想,德立安会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大英雄?在无尽的流血与毁灭之后,他将亲手建立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?

但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.普通的平民,怎能被强迫用鲜血来浇灌这种可能?

历史的讽刺莫过于此:原本分裂抗争的皇室与诸侯,如今因恐惧德立安的强盛,竟迅速团结一致,反倒成全了寒煜公的主导地位.

一幅"善与恶"的历史画卷,似乎已在整个帝国面前铺陈开来.

可是,万一呢?

利君策在心中叩问:万一在这幅构图最后,获胜的是"恶"的一方呢?那么,人类唯一剩下的权利,大概就只剩下嘲笑那些安排下如此结局的众神了吧.

谁说,最后放声大笑的,一定会是善良之神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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